列车最后去往何处 后日谈

 事件结束后的第三天，中午十点半左右。

 列车的怪谈似乎带动了这个偏远的娱乐商场，骤降的气温与工作日的疲惫丝毫没有减少好奇心旺盛的‘探险家’们。商场自然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大肆推广与列车怪谈相关的饰品以及一些改编日式怪谈的密室逃脱，甚至连餐饮都追加了恐怖主题的风格。

 怪谈流量+靠近大学区的地理位置，随之而来的就是车站工作的压力倍增，听闻还出现了，末班车在终点站时有偷偷摸摸不想下车而闹事的乘客。当然这只是某种潮流，很快众人的视线就会被不同的东西吸引、分散，然后这段对他们来说的‘冒险’就只是记忆里的一小段美谈。

 毕竟前往【异世界】的【末班车】已经返乡了。
 这样的思绪，又再一次触动了二宫尼诺心中的落寞。敲打着键盘的双手放缓了速度，最后又敲下一连串的撤销键，重新‘执笔’。

 “所以，异世界是真的…”  “嗯。”

 协助自己‘犯罪’的学友，津津有味的翻看着刚刚记录下的口供。被赋予特殊磁场的列车通过加速驶入【异世界】，然而与其说是【异世界】不如说是，某一个剪切、叠加在一起的【维度】。
 以二宫尼诺的理解来说，就是从某本看腻了的书上撕下一页纸，夹在另一本新书里。这页纸确实是在新书里，但内容，甚至于纸张本身，都属于熟悉看腻了的那本。

 “你知道吗？理查德教授昨天辞职了。”

 “这样。”

 “听说，昨天校董们在开会讨论怎么处理这个学校怪谈，然后理查德一把推开门。”正说着，这位情报收集与表演欲泛滥的学友，有模有样的开始假想着理查德的动作：“把辞职信按在会议桌上。”

 【啪！】

 “我不干了！”
 “然后说完就走，办公室都收拾好了，这个月工资都没拿。”

 可惜她的深情演绎，并没有打断键盘敲击的声音。只换来一句简单的“哦”。

 见二宫尼诺那么冷淡的反应，学友挪了挪自己的椅子凑近：“你，你就不觉得奇怪吗？真要是我俩推测的那样。理查德为了搞大新闻，偷箱庭栖的论文做这个什么异世界通道。不就是为了保住在学校的工作吗？那为什么他又要辞职？”
 “你问我干嘛，人又不是没了，你直接打电话约人家出来问喽。”二宫尼诺继续烦躁的敲打着键盘，显然现在根本没这个心思。

 这个咖啡店太吵了，叽叽喳喳的揣测着那些根本没有参与过的事情，周围的气氛无时无刻提醒着她【返乡】的事实。

 “哎，怎么了嘛~”  学友又贴过来几分：“赶作业啊？我来帮帮？”

 这不过是嘴上说说，外行人跨学科指导作业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但二宫尼诺意外的双手一摊：“好，你来写。”

 “不是吧，姐姐，真让我写啊？写什么啊？”

 忽略对方诧异的神情，二宫尼诺把笔记本电脑转到了对方面前：“…检讨书。”
 结果换来的是对方的一阵爆笑。

 “哈哈哈哈哈！什么情况啊？学校发现了？不对啊，怎么只让你写啊？”
 “老秃子记仇啊……为了找二宫尼诺特地去查监控…然后就发现某些人和学生证上长得不太一样。”说罢，她叹了口气，尽可能屏蔽耳边狂躁的笑声。  学友拍打着她的肩膀，笑的前仆后仰：“那你网上找个模板喽，总不能还嫌你不够诚意吧？”

 听闻这话，二宫尼诺深深吐出叹息，鼠标熟练的点开桌面上的文件夹，里面已经足足塞了六封标题不同的检讨书：“他要求，检讨书要让箱庭教授满意，否则就不作数……”
 “那…要不用人工智能跑一遍？”
 “试过啦，我甚至找隔壁编程科要的一个开发版，都被发现了。”

 “呜哇，这就是跨越年龄限制成为教授的实力吗？！”
 “呵，鬼知道是不是科技发展到什么学界老头子的脑子装进小学生的身体里。”
 她说着，双手重新放回键盘，漫不经心的敲打出‘诚意’：“一副自以为是了不起的样子，还像手游剧情里的谜语人那样，人话都不会说。”
 自言自语的语速越来越快，看得出二宫尼诺对这件事‘颇有微词’，桌边的同行者只能默默把座椅挪回去，任由她发泄。

 “既然知道列车的运作方式，为什么不在怪谈出现前就把这种危险的实验关了呢？事实上这家伙不也是那么做的吗？特地把我引诱过去就只是在炫耀自己有那种能力吧？”
 空白的文档上出现文字连成的字句，组成段落。然后又被删除，如此反复。

 “结果还要我反省？我反省什么？不该去参与吗？闯入理查德教授的办公室我也没偷走东西啊。而且按你说的，理查德不都离职了吗？”

 “咳咳”
 越是脱口而出，越是怒上心头。

 那之后周遭的一切都围绕着这‘怪谈’的余波变化着，而二宫尼诺，曾经最接近核心的人，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在未知世界的郊游，没有任何的纪念品。
 不止没有获得，甚至还要忍受周围那些添油加醋、胡乱揣测的谣言。

 “再跟你说个好玩的，明明是我把她从那个世界拖回来的，大名鼎鼎的箱庭栖教授居然还骂我‘傻逼’。”
 “咳咳咳！”
 “怎 么 了！衣服穿少了是吧！你还能感冒的？”

 二宫尼诺重新集中注意力，把视线从文档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文字上挪开。看向座位对面，而此刻，坐在自己对面的，不只是熟悉的学友。
 白发在咖啡店‘怪谈’氛围的装饰下，沾染着十分滑稽的光线。这种令人不适的视线，以及这个身高，还穿白大褂的小孩子。
 不知何时，坐落在自己对面的人，多了一位，名叫箱庭栖的脑科学+量子力学+自大狂的教授。
 箱庭栖双手捧着咖啡店里的果汁喝，见二宫尼诺终于有了反应，才开口说：“骂你，是因为你鲁莽，你就没想过，但凡没有我的保护，你真的能从那边回来吗？”

 又来了。

 “您的意思是，我没能力照顾好我自己吗？”

 “对。”
 二宫尼诺开口想要反驳什么，但最终还是作罢。她知道，箱庭栖说的没错。自己刚才不过也只是在乱发脾气罢了。在那个空间里，拥有主导权的可能是那只‘怪物’，也可能是眼前的箱庭栖。
 总之绝对不会是名为二宫尼诺的大学生。

 “所以，您找我有什么事呢？坐在这不会是巧合吧？”
 箱庭栖有些意外的挑下眉毛，本以为这种无意义的争论会持续一段时间，没想到眼前的大学生很快就适应下来了。这么想着，立刻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看似是充电宝的物件：“关于这个，和我讲讲。”

 两人之间的气氛多少有点‘针锋相对’，这让餐桌上的第三者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找到了话题里的空隙，抓着笔记本起身：“那，我就先走了，箱庭教授，你们聊，你们…”  很可惜，作为探索怪异的‘共犯’事到如今怎么可能被轻易放过？
 “我和这位箱庭教授没那么熟，坐下陪我会儿。”

 “啊…”

 见对门校友在自己的视线攻击下重新落座，二宫尼诺伸手将笔记本电脑合上：“讲哪个方面？我之前的‘道歉信’里该说的都说了。”说罢，她毫不客气的将手摊放在箱庭栖面前，肢体动作示意对方把这个过度改造的‘充电宝’还给自己。

 箱庭栖当然看得懂，只是大学生的这种‘情绪’不在考虑范围之内。随便她怎么发泄她的情绪，科学家只想知道答案与真理。而名为二宫尼诺的答案，还没挖掘完：“你的道歉书里说是看着人家的视频改的，我去看了。除了外形，理论知识根本不沾边。”
 “我比较笨。”
 “电路焊接得很整齐，共振距离也很精确，这个设备接入了我们的机器之后，居然能收到……算了，总之这个过度改造令人敬佩。”
 “你就算夸我……”
 “可惜，一次性产物，共振片捕捉到声音的瞬间就碎了。”说完，箱庭栖把手中的充电宝放在大学生僵持在半空中的手掌上。

 “碎，碎了？”
 二宫尼诺的嘴角明显的抽搐了一下，默默地将充电宝塞回背包，顺手把桌上的笔记本也塞了进去，一副马上就要打包走人的样子。
 “所以这是你自己设计制作的？”
 “应该不犯法吧？”
 “当然不。我不是来追究你来的。相反，你很有天赋。”

 说着，箱庭栖从另一侧口袋里拿出信封：
 “这是LROSS的推荐信，签了我的名字。在你修完学业之后如果有进修深造的想法，或者只是想找个一官半职养家糊口，都欢迎你来这里试试。”
 “...我草。”前线吃瓜的学友震惊到下巴砸地。

 LROSS。支持者称其为远视主义的乌托邦，反对者称其为影子政府的暗黑学阀。但无论支持还是反对，谁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世界最一流的研究机构。这只庞大利维坦的目标只有一个：给全世界的顶级科学家们在那里享受着大量的经费和几乎无限的资源，让这群人类的娇子拥有放开手脚施展才华的自由。
 而此时，通往乌托邦的邀请函被放置在餐桌上，放在一个还没毕业的普通大学生面前。二宫尼诺能感觉到这不是玩笑。尽管眼前的‘小孩子’在这么一个极其娱乐化的公共场所下，没有任何话题的铺垫的丢出这份沉重的信笺，以至于让人不由得怀疑是不是什么传销组织或者诈骗之类的可能性。

 “箱庭教授，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的志愿不是科学家。我没有大胆严谨的设想，更没有结实的理论基础或者是学识。”
 说着，二宫尼诺缓缓的站起身，显得对桌的箱庭栖更加娇小。
 “我可不想当天才啊~”

 【啪】

 戏谑的话语触碰到了箱庭的雷区，她伸出小手，用力地拍在桌上的推荐信上。
 “大学生，年轻气盛是好事，但那不代表可以没有尊重。你的发明可能有那么一点意思，至于你本人…作为一个普通民众对你来说那么屈辱吗？”
 箱庭栖的话说得不算重，即使如此，餐桌上的另一位旁观者已经被吓得做手势让二宫尼诺赶紧道歉。
 可作为当事人的二宫尼诺，却一时间怼不回去。

 ‘屈辱？’

 她没想过这个词会用在自己身上。但箱庭栖总结的很精确，即使自己否认，也有理性的部分去承认。
 冲动，然后冷却。

 重新冷静下来后，二宫尼诺拿过桌面上自己的新手机，翻出之前潜入理查德办公室时，偷偷拍了照的论文：
 “理论知识都是从这上面看的，不是我发明的，这份推荐信我不能拿。”
 箱庭栖接过手机，快速扫了一遍论文上的内容，眉头紧锁：“嚯，基于弦理论的世界线调频...原来如此，你一届大学生，竟然看得懂？”

 “不管是他的还是你的，我都能看懂。”
 “我的意思是……”
 “是的，我能看见它。”
 我能听见那音乐，看到那色彩，在那高墙之后，水面之下，荒原之上……
 我能看见你看得见的风景。
 别小瞧人。

 箱庭的表情突然缓和了不少，甚至挂上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老父亲般的欣慰。她几乎温柔地递回了手机，把二宫还剩下一半摇摇曳曳的怒气也给堵回去了。
 “你从一开始就全都算到了？才做了这个充电宝带来的？”箱庭问道。
 “额…那倒没有。我也不是先知。”二宫尼诺重新坐下来，撑着桌子挠头：“只是看到论文上有这样的理论，觉得可行好玩，就做了。反正外壳之前就做好了，而且正好在末班电车前还有一段空余来打发时间。我并没有料到，居然真的能派上用场。”

 “几小时就做完了？有意思，多说点，然后呢。”
 “…进入那个空间后，只是感觉整个空间在排斥我，但却并不想伤害我。它随时可以丢出一块碎石，或者墙壁合上，让我粉身碎骨，但它只是想不断地把我引向错误的道路，或者干脆想把我监禁起来。
 “我就猜想，或许是一个人类，在操控着一切。结合学校公开课的暂停，而那个人大概率就是你。在那个异世界里，失踪的箱庭教授在掌控着一切，并且在阻止着我探索。既然是那样，我就可以安心的去突破你的防线了。毕竟你作为教授，不可能真的害我。”二宫说着心虚地移开视线。

 “没错，仗着我不会真的对你下狠手。”箱庭的语气中带着一股子无可奈何的怨念。
 “对、对不起。至于那只怪物…在接触之后能引发身体产生幻觉还有冷热失调，再加上你当时给的指示，所以我就猜应该是电磁波之类的东西。然后想着电波和调频一定有联系…”
 “然后，你就打算接入你的‘充电宝’，把我用来稳定空间的框架给炸了。”
 “唔……我，不知道这个设备能给空间造成那么大的影响…我只是想把它电跑，或者通过调频把它吓走。嘶，您看，理论知识和实践搭在都是别人的东西。”
 “我懂了，你以为可以把它送走，但实际上，调频器把整个世界平移在一起了。就因为你鲁莽冲动，我的善后工作到现在都还没结束。”

 说着，箱庭栖轻叹一声：“搭一个框架就已经很麻烦了，更何况这个【高压电怪】还偷了理查德的脑子，覆写空间引诱其他人过来‘探险’。”

 “高压电怪？我以为会有更加…拗口的学术名词。”
 箱庭栖耸了耸肩：“是我刚才才想出来的名字。我的研究领域在LROSS之中也是绝对的异端小众了。”
 二宫尼诺低头看着手机里理查德教授的论文照片，小声的问：“那，理查德教授也遇到过那个高压电怪？”
 “当然。这套理论本就是他琢磨出来的东西，违规搭建好试验场之后，第一个踏入拟真空间的，自然就是他本人。所以才会有后面一系列的烂摊子。”
 “那他是怎么回来的？”
 “当时还是有稳定的退出路径，只不过高压电怪共感了理查德的脑电波之后把空间整个覆写了。哎，小鱼苗嘛，就是会对微电产生点好奇心。”
 “鱼……鱼苗？”
 “对，它的体量不会大到哪去。在水面之下，比它大得多，恐怖的多的东西比比皆是。它之所以会对你，对其他人类起兴趣，也是因为它只是个孩子罢了。要不是你闯进来，我还能花小半个月去解析一下这个小家伙。”

 原来如此，她终于抓住了自己焦躁感的核心。

 ——在那个【异世界】里，二宫尼诺竭尽全力对抗的【怪物】。在箱庭栖的眼中，其实只是一条可控的‘小鱼苗’。
 见时间差不多了，箱庭栖把桌上放下的果汁一口气喝完：“总之，就是这样。这份LROSS的推荐信也不单是因为那个设备才给你的机会。好好把脾气收敛起来吧。大学生，说不定我们有机会成为同事呢。”
 说完，箱庭栖起身，走之前还把自己的名片也一并放到了推荐信上。

 待教授彻底离开咖啡店，干坐在一旁的学友才小声的询问：
 “嘿，你没事吧？”
 “没，没事…”
 二宫尼诺无言的点了点头，默默地将推荐信和名片塞到了包里。

 她想过未知的道路可能会很长，但没想到居然如此遥远。
 自己究竟应该为终于踏入了门槛而感到欣喜呢？
 还是应该，为准备了那么久，就连一只鱼苗都解决不了，而感到烦闷呢？

 她想象不出画面，一如既往。